严格
窗外的雨下得正紧,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,发出“噼啪”的声响。老张抬起头,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——凌晨三点十七分。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,目光重新落回桌上那份财务报表。数字密密麻麻,像一群蚂蚁,爬得他心里发慌。手里的红笔已经被汗水浸得有些打滑,但他还是固执地在第三十七页的角落里又画了一个圈。

“这里小数点后少了一位。”他喃喃自语,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。这已经是今晚第八次发现错误了。隔壁工位的同事早就收拾东西回家,空荡荡的办公室只剩下他的台灯还亮着,像漆黑海面上的一盏孤灯。
一、骨骼里的尺子
老张的严格是出了名的。新来的实习生小王第一次交策划案时,曾天真地以为差个三五分钟的交稿时间无伤大雅。直到看见老张铁青着脸把文件甩进碎纸机,才明白这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,字典里从来没有“差不多”这个词。
财务部的玻璃门上至今贴着张泛黄的便签纸,上面是老张用钢笔写的八个字:“差之毫厘,谬以千里”。钢笔的墨迹在纸质纤维里洇开,像是把这句话生生刻进了木头里。有次保洁阿姨擦玻璃时想顺手揭掉,老张竟当场从会议室冲出来,吓得阿姨差点摔了水桶。

二、暴风雨中的灯塔
去年审计时发现子公司账目有问题,整个部门连续加班两周。第五天夜里,年轻的小李终于崩溃了,把键盘一推嚷道:“明明能糊弄过去的事情,非要较什么真!”老张没说话,只是沉默地拉开抽屉,取出个牛皮纸信封。
信封里是七年前的老照片:某座垮塌的桥梁像被咬碎的饼干,扭曲的钢筋丛中露出半截校车。照片背面用圆珠笔写着日期和地点——那场造成22名学童遇难的事故,起因正是工程监理在水泥标号上的“差不多”。
办公室突然安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口的嗡鸣。小李盯着照片看了很久,最后默默把键盘拖回来,重重按下F5刷新键。
三、锈蚀的齿轮
女儿高考前夜,老张破天荒请了半天假。他站在校门口望着穿红T恤的孩子们鱼贯而入,指甲不自觉地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白痕。这些年在女儿作业本上画的红圈,比给她的拥抱多十倍。
傍晚回家时,他发现餐桌放着张字条:“爸,我给钢笔灌了墨水。”落款处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。老张站在暮光里突然鼻子发酸——原来那支用来批改作业的钢笔,女儿一直偷偷替他保养着。
雨不知何时停了。老张合上最后一份文件,关灯时看见玻璃反射里的自己:皱纹像财务报表上的格线,一道比一道深刻。但当他走过那扇贴着手写便签的玻璃门时,背依然挺得笔直,如同他三十年来始终严格的岁月。
审计报告在晨曦中泛着冷光,封面上“核对无误”四个字,墨迹未干。
本文标题:《严格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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